唐代李白

秋风清,秋月明,

秋风凌清,秋月明朗。

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

风中的落叶时聚时散,寒鸦本已栖息,又被明月惊起。

寒鸦:《本草纲目》:“慈鸟,北人谓之寒鸦,以冬日尤盛。”

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

朋友盼着相见,却不知在何日,这个时节,这样的夜晚,相思梦难成。

入我相思门,知我相思苦。

走入相思之门,知道相思之苦。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

永远的相思永远的回忆,短暂的相思却也无止境。

早知如此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早知相思如此的在心中牵绊,不如当初就不要相识。


鉴赏:
鉴赏

  此诗写在深秋的夜晚,诗人望见了高悬天空的明月,和栖息在已经落完叶子的树上的寒鸦,也许在此时诗人正在思念一个旧时的恋人, 此情此景, 不禁让诗人悲伤和无奈。这是典型的悲秋之作,秋风、秋月、落叶、寒鸦烘托出悲凉的氛围 加上诗人的奇丽的想象,和对自己内心的完美刻画让整首诗显的凄婉动人。

  此诗的体式许多人认为很像一首小词,具有明显的音乐特性。赵翼的《陔余丛考》卷二十三云:“三五七言诗起于李太白:‘秋风清,秋月明。……’此其滥觞也。刘长卿《送陆澧》诗云:‘新安路,人来去。早潮复晚潮,明日知何处?潮水无情亦解归,自怜长在新安住。’宋寇莱公《江南春》诗云:‘波渺渺,柳依依。孤林芳草远,斜日沓花飞。江南春尽离肠断,苹满汀洲人未归。’……”指出了它和“江南春”词牌的渊源关系。南宋邓深曾依此调式填写词作,名为“秋风清”。清人还把李白这首诗当作是一首创调词而收入《钦定词谱》,云:“本三五七言诗,后人采入词中。”

  此诗只题作“三五七言”而不言及诗歌内容主题,可知诗人的创作意图本是偏重作品的形式特征,即只要满足全篇两句三言、两句五言、两句七言的体式要求就能成诗了。可以说,诗题中已经包含了明确的诗体形式内涵。严羽的《沧浪诗话》中的“诗体”一章就说道:“有三五七言。”自注云:“自三言而终以七言,隋世郑世翼有此诗:‘秋风清,秋月明。落叶聚还散,寒鸦栖复惊。相思相见知何日,此时此夜难为情。’”郭绍虞先生校释曰:“沧浪所谓郑世翼有三五七言,不知何据。案《诗人玉屑》无‘秋风清’以下各句,以从《玉屑》为是。‘秋风清’云云,见《李太白集》,当是李作。”

  但李白这首诗也不能算是创体之作,因为初唐时僧人义净作有一首《在西国怀王舍城》,此诗因其体式特征而名为《一三五七九言》。李白的《三五七言》只是《一三五七九言》的变体,省去起首的“一言”和收尾的“九言”,即为“三五七言”。王昆吾在《唐代酒令艺术》中论证义净诗为“唱和之作”。李白这首《三五七言》可能也是他与其他诗人的“唱和诗”。“三五七言”是对所酬和诗歌格式的限制,这是一个“总题”,众人在具体创作时可根据所写内容再命一个相应的诗题。

  此诗即使不是创体之作,也是李白最终确立了“三三五五七七”格式作为一种独特的曲辞格甚至成为一种时兴诗体的地位。这不仅是因为他借鉴和总结了许多人应用三五七字句式的经验,更得力于他自身歌辞创作中灵活运用此类格式的实践体悟,因而他的《三五七言》能表现出“哀音促节,凄若繁弦”(《唐宋诗醇》卷八)的艺术魅力。

唐代李白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

远处舒展的树林烟雾漾潆,好像纺织物一般,秋寒的山色宛如衣带,触目伤心的碧绿。

平林:平原上的林木。《诗·小雅·车舝》:“依彼平林,有集维鷮。” 毛 传:“平林,林木之在平地者也。” 漠漠:迷蒙貌。烟如织:暮烟浓密。 伤心:极甚之辞。愁苦、欢快均可言伤心。此处极言暮山之青。

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

暮色进了高高的闺楼,有人正在楼上独自忧愁。

暝色:夜色。

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

玉石的台阶上,徒然侍立盼望,那回巢的鸟儿,在归心催促下急急飞翔。

玉阶:玉砌的台阶。这里泛指华美洁净的台阶。 归:一作“回”。

何处是归程?

哪里是我返回的路程?

归:一作“回”。

长亭连短亭。

过了长亭接着短亭。


鉴赏:
  这首词上下两片采用了不同的手法,上片偏于客观景物的渲染,下片着重主观心理的描绘。然而景物的渲染中却带有浓厚的主观色彩,主观心理的描绘又糅合在客观景物之中。因而从整体上来说,情与景、主观与客观,又融成一片。

  这首词选择的时间是一个暮色苍茫、烟云暖暧的黄昏,季节是秋冬之交。开头两句为远景,“平林漠漠烟如织”便传达出一种空寞惆怅的情绪,它起到笼罩全篇的作用。如烟如织,扯也扯不开,割也割不断。就连那远处碧绿的山色也使人着恼,叫人伤感。这似乎是静态的写生,是一种冷色的画面,但静态之中又夹杂着主观的感受,给人一种潜在的骚动感,撩人意绪。接着,这种骚动感由潜在到表面化了。“暝色”句为近景,用一“入”字由远而近,从全景式的平林远山拉到楼头思妇的特写镜头,突出了“有人楼上愁”的人物主体,层次井然,一个“入”字使整个画面波动起来,由远及近、由潜在到表面化。看起来是客观景物感染了其人,实际上是此人内心感受在不断深化。至“有人楼上愁”句,这个由客观到主观、由物到人的过渡完成了。这个“愁”字把整个上片惆怅空寞的情绪全部绾结在一起,同时又自然地过渡到下片。承上启下,臻于绝妙。

  下片立足于主观的感受上。在暮霭沉沉之中,主人公久久地站立在石阶前,感到的只是一片空茫。“空”也是上片所勾画的景物感染下的必然结果。主观情绪并不是孤立存在着的,它立刻又融入了景物之中——“宿鸟归飞急”。这一句插得很巧妙。作者用急飞的宿鸟与久立之人形成强烈的对照。一方面,南宿鸟急归反衬出人的落拓无依;另一方面,宿鸟急归无疑地使抒情主人公的内心骚动更加剧烈。于是,整个情绪波动起来。如果说上片的“愁”字还只是处于一种泛泛的心理感受状态,那么,现在那种朦胧泛泛的意识逐渐明朗化了。它是由宿鸟急归导发的。所以下面就自然道出了:“何处是归程?”主人公此刻也急于寻求自己的归宿,来挣脱无限的愁绪。可是归程在何处呢?只不过是“长亭连短亭”,并没有一个实在的答案。有的仍然是连绵不断的落拓、惆怅和空寞,在那十里五里、长亭短亭之间。征途上无数长亭短亭,不但说明归程遥远,同时也说明归期无望,以与过片“空伫立”之“空”字相应。如此日日空候,思妇的离愁也就永无穷尽了。结句不怨行人忘返,却愁道路几千,归程迢递,不露哀怨,语甚酝藉。韩元吉《念奴娇》词云,“尊前谁唱新词,平林真有恨,寒烟如织。”短短的一首词中,掇取了密集的景物:平林、烟霭、寒山、暝色、高楼、宿鸟、长亭、短亭,借此移情、寓情、传情,手法极为娴熟,展现了丰富而复杂的内心世界活动,反映了词人在客观现实中找不到人生归宿的无限落拓惆怅的愁绪。

  历来解说此词,虽然有不少论者认为它是眺远怀人之作,但更多的人却说它是羁旅行役者的思归之辞。后一种理解,大概是受了宋代文莹《湘山野录》所云“此词不知何人写在鼎州沧水驿楼”一语的影响。以为既然题于驿楼,自然是旅人在抒思归之情。其实,古代的驿站邮亭等公共场所以及庙宇名胜的墙壁上,有些诗词不一定是即景题咏,也不一定是写者自己的作品。细玩这首词,也不是第一称谓,而是第三称谓。有如电影,从“平林”、“寒山”的远镜头,拉到“高楼”的近景,复以“暝色”做特写镜头造成气氛,最终突出“有人楼上愁”的半身镜头。分明是第三者所控制、所描撰的场景变换。下片的歇拍两句,才以代言的方法,模拟出画中人的心境。而且词中的“高楼”、“玉阶”,也不是驿舍应有之景。驿舍邮亭,是不大会有高楼的,它的阶除也决不会“雕栏玉砌”,正如村舍茅店不能以“画栋雕梁”形容一样。同时,长亭、短亭,也不是望中之景;即使是“十里一长亭,五里一短亭”中的最近一座,也不是暮色苍茫中视野所能及。何况“长亭更短亭”,不知凡几,当然只能意想于心头,不能呈现于楼头人的眼底。

唐代白居易

江南好,风景旧曾谙。日出江花红胜火,春来江水绿如蓝。能不忆江南?

江南的风景多么美好,如画的风景久已熟悉。春天到来时,太阳从江面升起,把江边的鲜花照得比火红,碧绿的江水绿得胜过蓝草。怎能叫人不怀念江南?

忆江南:唐教坊曲名。作者题下自注说:“此曲亦名‘谢秋娘’,每首五句。”按《乐府诗集》:“‘忆江南’一名‘望江南’,因白氏词,后遂改名‘江南好’。”至晚唐、五代成为词牌名。这里所指的江南主要是长江下游的江浙一带。 江花:江边的花朵。一说指江中的浪花。红胜火:颜色鲜红胜过火焰。 绿如蓝:绿得比蓝还要绿。如,用法犹“于”,有胜过的意思。蓝,蓝草,其叶可制青绿染料。


鉴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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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居易曾经担任杭州刺史,在杭州呆了两年,后来又担任苏州刺史,任期也一年有余。在他的青年时期,曾漫游江南,旅居苏杭,应该说,他对江南有着相当的了解,故此江南在他的心目中留有深刻印象。当他因病卸任苏州刺史,回到洛阳后十二年,他六十七岁时,写下了这三首忆江南,可见江南胜景仍在他心中栩栩如生。

  要用十几个字来概括江南春景,实属不易,白居易却巧妙地做到了。他没有从描写江南惯用的“花”、“莺”着手,而是别出心裁地从“江”为中心下笔,又通过“红胜火”和“绿如蓝”,异色相衬,展现了鲜艳夺目的江南春景。异色相衬的描写手法,在大诗人杜甫的诗里常常可见,如“两个黄鹂鸣翠柳,一行白鹭上青天”、“江碧鸟逾白,山青花欲燃”,两种不同的颜色互相映衬,使诗意明丽如画。白居易走的也是这条路,从他的诗里也可见端倪,“夕照红于烧,晴空碧胜蓝”、“春草绿时连梦泽,夕波红处近长安”、“绿浪东西南北水,红栏三百九十桥”。因而江南的春色,在白居易的笔下,从初日,江花,江水之中获得了色彩,又因烘染、映衬的手法而形成了人们想象中的图画,色彩绚丽耀眼,层次丰富,几乎无需更多联想,江南春景已跃然眼前。

  此词写江南春色,首句“江南好”,以一个既浅切又圆活的“好”字,摄尽江南春色的种种佳处,而作者的赞颂之意与向往之情也尽寓其中。同时,唯因“好”之已甚,方能“忆”之不休,因此,此句又已暗逗结句“能不忆江南”,并与之相关阖。次句“风景旧曾谙”,点明江南风景之“好”,并非得之传闻,而是作者出牧杭州时的亲身体验与亲身感受。这就既落实了“好”字,又照应了“忆”字,不失为勾通一篇意脉的精彩笔墨。三、四两句对江南之“好”进行形象化的演绎,突出渲染江花、江水红绿相映的明艳色彩,给人以光彩夺目的强烈印象。其中,既有同色间的相互烘托,又有异色间的相互映衬,充分显示了作者善于着色的技巧。篇末,以“能不忆江南”收束全词,既托出身在洛阳的作者对江南春色的无限赞叹与怀念,又造成一种悠远而又深长的韵味,把读者带入余情摇漾的境界中。

五代李煜

别来春半,触目柔肠断。

离别以来,春天已经过去一半,映入目中的景色掠起柔肠寸断。

春半:即半春,春天的一半。唐代柳宗元《柳州二日》诗中有句:“宦情羁思共凄凄,春半如秋意转迷。”别来春半:意思是,自分别以来,春天已过去一半,说明时光过得很快。 柔:吕本二主词、吴本二主词、侯本二主词、《尊前集》、《全唐诗》、《词综》等本中均作“愁”。柔肠,原指温柔的心肠,此指绵软情怀。

砌下落梅如雪乱,拂了一身还满。

阶下落梅就像飘飞的白雪一样零乱,把它拂去了又飘洒得一身满满。

拂了一身还满:指把满身的落梅拂去了又落了满身。

雁来音信无凭,路遥归梦难成。

鸿雁已经飞回而音信毫无依凭,路途遥远,要回去的梦也难形成。

雁来音信无凭:这句话是说鸿雁虽然来了,却没将书信传来。古代有凭借雁足传递书信的故事。《汉书·苏武传》中记载:“天子射上林中,得雁,足有系帛书。”故见雁就联想到了所思之人的音信。无凭:没有凭证,指没有书信。 遥:远。归梦难成:指有家难回。

离恨恰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

离别的愁恨正像春天的野草,越行越远它越是繁生。

恰如:《全唐诗》、《古今词统》、《古今诗余醉》等本中均作“却如”;毛本《尊前集》中作“怯如”。 更行更远还生:更行更远,指行程越远。更,越。还生,还是生得很多。还,仍然,还是。


鉴赏:
鉴赏

  这首《清平乐》,表现了作者在恼人的春色中,触景生情,思念离家在外的亲人的情景。

  词的上片,开篇即直抒胸臆、毫无遮拦地道出郁抑于心的离愁别恨。一个“别”字,是起意,也是点题,单刀直入,紧扣人心。李煜前期作品中因各种原因,这种开篇直抒胸臆的不多,但中、后期作品中不少,想必是生活际遇之大变,作者的感情已如洪水注池、不泄不行罢。“春半”有人释为春已过半,有理,但如释为相别半春,亦有据,两义并取也无不可。接下二句承“触目”来,“砌下落梅如雪乱”突出一个“乱”字,既写出了主人公独立无语却又心乱如麻,也写出了触景伤情景如人意的独特感受,用生动的比喻把愁情说得明白如见。“拂了一身还满”,前有“拂”字,显见有主人公克制定念的想法,但一个“满”字,却把主人公那种无奈之苦、企盼之情、思念之深刻画得至真至实。上片的画面是情景交融、虚实相生而又动静结合的,直抒胸臆中见委婉含蓄,活泼喻象中透深沉凝重。

  他之所以久久地站在花下,是因为在思念远方的亲人。“雁来”两句把思念具体化。写出作者盼信,并希望能在梦中见到亲人。古代有大雁传书的故事。西汉时,苏武出使北方,被匈奴扣留多年。但他坚贞不屈。汉昭帝派使臣要匈奴释放苏武,匈奴谎说苏武已死。使臣知苏武未死,假称皇帝曾射下大雁,雁足上系有苏武的书信说他正在匈奴的某地。匈奴听了,只得将苏武放回。所以作者说,他看到大雁横空飞过,为它没有给自己带来书信而感到失望。他又设想,和亲人在梦中相会,但“路遥归梦难成”,距离实在是太遥远了,恐怕他的亲人在梦中也难以回来。古人认为人们在梦境中往往是相通的。对方作不成“归梦”,自己也就梦不到对方了。梦中一见都不可能,思念万分之情溢于言表,从而更强烈地表现了作者的思念之切。他怀着这种心情,向远处望去,望着那遍地滋生的春草,突然发现,“离恨却如春草,更行更远还生”。“更行更远”是说无论走得多么远,自己心中的“离恨”就像那无边无际、滋生不已的春草。无论人走到哪里,它们都在眼前,使人无法摆脱。这个结句,比喻浅显生动,而且通过形象给人以离恨无穷无尽、有增无已的感觉,使这首词读起来显得意味深长。

  全词以离愁别恨为中心,线索明晰而内蕴,上下两片浑成一体而又层层递进,感情的抒发和情绪的渲染都十分到位。作者手法自然,笔力透彻,尤其在喻象上独到而别致,使这首词具备了不同凡品的艺术魅力。

宋代向子諲

芳菲歇,故园目断伤心切。伤心切,无边烟水,无穷山色。

暮春时节,芳菲飘落,登高遥望故国,内心悲伤痛切。迷离的烟水,朦胧的山色,更让我伤心欲绝。

故园:这里指沦陷的国土。 目断:望断。

可堪更近乾龙节,眼中泪尽空啼血。空啼血,子规声外,晓风残月。

更不能忍受的是乾龙节又快到了,追昔抚今,眼中泪水流尽,像杜鹃鸟那样啼出鲜血来。在一片凄厉的子规声外,是故国破败的河山。

乾龙节:四月十三日为宋钦宗赵桓诞辰,定名乾龙节。


鉴赏:
  公元1127年“靖康之变”,徽、钦二帝被金人掳走北去,中原尽失。这样的时局下朝野志士无不拔剑斫地,切齿扼腕,于是词坛上产生了一批令人读后慷慨悲凉、数百年后尚见其慷慨磊落之气的作品。向子諲这一首《秦楼月》,题旨相同,篇幅虽短,感情的容量却并不小。另外这首词表现上也自有特色。

  全诗结构分上下两阕,词意可分三层。

  起首“芳菲歇”三字,写春光消逝景象,似实而虚。因为词人并非吟咏节序,抒发一般的伤春伤别情怀,所以下面不再展开对景色的描绘。当此春末夏初时节,萦绕词人心间的是什么呢?是“故园目断伤心切”。这句中“故园”可作家乡解,但向子諲家江西临江,并未沦落于金人之手,这里显然是指失去的国土。词人登高遥望北方故国,而故国不可见,对于一个胸怀爱国之情的南渡词人来说,怎能不悲伤痛苦呢?这一句,是词人内心感情的直捷表露。但如果任凭感情的驱使,沿此思路写下去,就未免有一泻无余之病了。词是吟咏性惰的,但最好是诉诸具体的事物。至此,词人笔锋一转,由直而曲,欲吐又休,不言情而转写景:“无边烟水,无穷山色。”词人眼中所见,唯有迷离的烟水,朦胧的山色。这一景象,既是“故园目断”含义的丰富和扩展,又使“伤心切”这一心理活动形象化;同时,无边无际的自然山水,又恰到好处地隐隐传达出词人此时此地情感的悠远的惆怅。所以,读至此,读者简直分不清词人是写景呢,还是抒情。景与情合,情以景生,情景交融,“悲喜亦于物显”(王夫之语),正是“无边烟水,无穷山色”的妙处。

  下阕“可堪”二字,是不能堪的意思。此乃词人着意用力之笔,正是这两字把上阕“故园目断伤心切”的感情向前深化了。词人为何春末夏初时节思念故国呢?因为是“更近乾龙节”。《易·乾》:“九五,飞龙天。”乾卦以龙取象,所以古人便以“乾龙”喻帝王。乾龙节,是北宋钦宗赵恒的生日。据《宋史·礼志》记载:“靖康元年四月十三日,太宰徐处仁等表请为乾龙节。”从记载中可以想见当年此日,朝廷中群臣为皇帝祝寿,钦宗赐宴,好一派隆重的寿宴的盛况!而此时又是四月,乾龙节又将近,然而此时却是神州板荡,山河易主。词人抚今追昔,怎能忍受得了如此巨变呢?于是万千感触,化为使人不忍卒读的词句:“眼中泪尽空啼血。”这一句,哀怨悲凉,撼人心魄。向子諲是一位力主抗金的将领。公元1130年(高宗建炎四年)金兵大举南下,一路杀奔江西、湖南。此时向子諲正潭州(今长沙)知州任上,有人建议暂避敌锋,他大呼曰:“是何言之不忠也!使向之诸郡有一二能为国家守,敌其至此耶?朝廷使我守此潘也,委而去之,非义矣!”(见汪应辰《向公墓志铭》、胡宏《向侍郎行状》)他亲率军民血战数日,终因实力不济而城破。事后,他的好友陈与义赠诗,诗中赞曰“柱天勋业须君了”(《题向伯恭过峡图》)。然而词人想当时家亡国破,君辱臣耻,却又回天无力,胸中不禁充塞着极度的愤恨和悲哀。这样深沉难遣的感情郁积胸中,实非“眼中泪尽空啼血”一句不能尽之了。以上为词意的第二层。

  紧接着,词人由人的“空啼血”联想到自然界的子规,感情又进一层。按《秦楼月》词调的要求,“空啼血”是承上句而来,并非是语句的简单重复,而用以引起以下句意。词人因情设景,以“子规声外,晓风残月”这样凄厉萧索的意境结束全词。子规即杜鹃鸟。子规啼血是古诗词中常用的,如白居易《琵琶行》:“其间旦暮闻何物?杜鹃啼血猿哀鸣。”李山甫《闻子规》:“断肠思故国,啼血溅芳枝。”“晓风残月”,是柳永《雨霖铃》词中的名句。这首词虽是移用,但词人显然对“杜鹃啼血”内涵进行了改造。此词中它表现的已不是离别的愁苦,而是因国破家亡而生的故国之思了。“子规声外,晓风残月”,是因情而设景,也就是王国维所谓“以我观物,故物皆着我之色彩”的“有我之境”。它以丰富的内蕴,传达出词人心中的无限哀怨,撞击着读者的心扉。

  全词感情真挚,情景交融,在《酒边词》中,是一首成功的小令。但终因其忠愤有余而少豪放之气,且词中意境独创性少,新鲜感不足,不免影响了它的艺术感染力量,在宋词中未臻上乘。

宋代苏轼

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两人一生一死,隔绝十年,相互思念却很茫然,无法相见。不想让自己去思念,自己却难以忘怀。妻子的孤坟远在千里,没有地方跟她诉说心中的凄凉悲伤。即使相逢也应该不会认识,因为我四处奔波,灰尘满面,鬓发如霜。

十年:指结发妻子王弗去世已十年。 思量:想念。“量”按格律应念平声liáng 千里:王弗葬地四川眉山与苏轼任所山东密州,相隔遥远,故称“千里”。 孤坟:孟启《本事诗·徵异第五》载张姓妻孔氏赠夫诗:“欲知肠断处,明月照孤坟。”其妻王氏之墓。

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晚上忽然在隐约的梦境中回到了家乡,只见妻子正在小窗前对镜梳妆。两人互相望着,千言万语不知从何说起,只有相对无言泪落千行。料想那明月照耀着、长着小松树的坟山,就是与妻子思念年年痛欲断肠的地方。

幽梦:梦境隐约,故云幽梦。 小轩窗:指小室的窗前,轩:门窗 顾:看。 明月夜,短松冈:苏轼葬妻之地,短松:矮松。


鉴赏:
  苏东坡十九岁时,与年方十六的王弗结婚。王弗年轻美貌,且侍亲甚孝,二人恩爱情深。可惜天命无常,王弗二十七岁就去世了。这对东坡是绝大的打击,其心中的沉痛,精神上的痛苦,是不言而喻的。苏轼在《亡妻王氏墓志铭》里说:“治平二年(1065)五月丁亥,赵郡苏轼之妻王氏(名弗),卒于京师。六月甲午,殡于京城之西。其明年六月壬午,葬于眉之东北彭山县安镇乡可龙里先君、先夫人墓之西北八步。”于平静语气下,寓绝大沉痛。公元1075年(熙宁八年),东坡来到密州,这一年正月二十日,他梦见爱妻王氏,便写下了这首“有声当彻天,有泪当彻泉 ”(陈师道语)且传诵千古的悼亡词。

  中国文学史上,从《诗经》开始,就已经出现“悼亡诗”。从悼亡诗出现一直到北宋的苏轼这期间,悼亡诗写得最有名的有西晋的潘岳和中唐的元稹。晚唐的李商隐亦曾有悼亡之作。他们的作品悲切感人。或写爱侣去后,处孤室而凄怆,睹遗物而伤神;或写作者既富且贵,追忆往昔,慨叹世事乖舛、天命无常;或将自己深沉博大的思念和追忆之情,用恍惚迷离的文字和色彩抒发出来,读之令人心痛。而用词写悼亡,是苏轼的首创。苏轼的这首悼亡之作与前人相比,它的表现艺术却另具特色。这首词是“记梦”,而且明确写了做梦的日子。但虽说是“记梦”,其实只有下片五句是记梦境,其他都是抒胸臆,诉悲怀的,写得真挚朴素,沉痛感人。

  题记中“乙卯”年指的是公元1075年(宋神宗熙宁八年),其时苏东坡任密州(今山东诸城)知州,年已四十。这首“记梦”词,实际上除了下片五句记叙梦境,其他都是抒情文字。开头三句,排空而下,真情直语,感人至深。“十年生死两茫茫”生死相隔,死者对人世是茫然无知了,而活着的人对逝者呢,不也同样吗?恩爱夫妻,撒手永诀,时间倏忽,转瞬十年。“不思量,自难忘”,人虽云亡,而过去美好的情景“自难忘”怀呵!王弗逝世转瞬十年了,想当初年方十六的王弗嫁给了十九岁的苏东坡,少年夫妻情深意重自不必说,更难得她蕙质兰心,明事理。这十年间,东坡因反对王安石的新法,颇受压制,心境悲愤;到密州后,又逢凶年,忙于处理政务,生活困苦到食杞菊以维持的地步,而且继室王润之(或许正是出于对爱妻王弗的深切思念,东坡续娶了王弗的堂妹王润之,据说此女颇有其堂姐风韵)及儿子均在身旁,哪能年年月月,朝朝暮暮都把逝世的妻子老挂在心间呢?不是经常想念,但绝不是已经忘却。这种深深地埋在心底的感情,是难以消除的。因为作者时至中年,那种共担忧患的夫妻感情,久而弥笃,是一时一刻都不能消除的。作者将“不思量”与“自难忘”并举,利用这两组看似矛盾的心态之间的张力,真实而深刻地揭示自己内心的情感。十年忌辰,触动人心的日子里,他又怎能“不思量”那聪慧明理的贤内助呢。往事蓦然来到心间,久蓄的情感潜流,忽如闸门大开,奔腾澎湃难以遏止。于是乎有梦,是真实而又自然的。“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想到爱妻华年早逝,感慨万千,远隔千里,无处可以话凄凉,话说得极为沉痛。其实即便坟墓近在身边,隔着生死,就能话凄凉了吗?这是抹煞了生死界线的痴语、情语,极大程度上表达了作者孤独寂寞、凄凉无助而又急于向人诉说的情感,格外感人。接着,“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这三个长短句,又把现实与梦幻混同了起来,把死别后的个人种种忧愤,包括在容颜的苍老,形体的衰败之中,这时他才四十岁,已经“鬓如霜”了。明明她辞别人世已经十年,却要“纵使相逢”,这是一种绝望的、不可能的假设,感情是深沉、悲痛,而又无奈的,表现了作者对爱侣的深切怀念,也把个人的变化做了形象的描绘,使这首词的意义更加深了一层。

  苏东坡曾在《亡妻王氏墓士铭》记述了“妇从汝于艰难,不可忘也”的父训。而此词写得如梦如幻,似真非真,其间真情恐怕不是仅仅依从父命,感于身世吧。作者索于心,托于梦的确实是一份“不思量,自难忘”的患难深情。

  下片的头五句,才入了题开始记梦,“夜来幽梦忽还乡。 ”是记叙,写自己在梦中忽然回到了时在念中的故乡,在那个两人曾共度甜蜜岁月的地方相聚、重逢。“小轩窗,正梳妆。”那小室,亲切而又熟悉,她情态容貌,依稀当年,正在梳妆打扮。这犹如结婚未久的少妇,形象很美,带出苏轼当年的闺房之乐。作者以这样一个常见而难忘的场景表达了爱侣在自己心目中的永恒的印象。夫妻相见,没有出现久别重逢、卿卿我我的亲昵,而是“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这正是东坡笔力奇崛之处,妙绝千古。正唯“无言”,方显沉痛;正为“无言”,才胜过了万语千言;正唯无言,才使这个梦境令人感到无限凄凉。“此时无声胜有声”,无声之胜,全在于此。别后种种从何说起?只有任凭泪水倾盈。一个梦,把过去拉了回来,但当年的美好情景,并不存在。这是把现实的感受溶入了梦中,使这个梦也令人感到无限凄凉。结尾三句,又从梦境落回到现实上来。“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料想长眠地下的爱侣,在年年伤逝的这个日子,为了眷恋人世、难舍亲人,该是柔肠寸断了吧?推己至人,作者设想此时亡妻一个人在凄冷幽独的“明月”之夜的心境,可谓用心良苦。在这里作者设想死者的痛苦,以寓自己的悼念之情。这种表现手法,有点像杜甫的名作《月夜》,不说自己如何,反说对方如何,使得诗词意味,更加蕴蓄。东坡此词最后这三句,意深,痛巨,余音袅袅,让人回味无穷。特别是“明月夜,短松冈”二句,凄凉清幽独,黯然魂销。正所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白居易语)。这番痴情苦心实可感天动地。

  这首词运用分合顿挫,虚实结合以及叙述白描等多种艺术的表现方法,来表达作者怀念亡妻的思想感情,在对亡妻的哀思中又糅进自己的身世感慨,因而将夫妻之间的情感表达得深婉而挚着,使人读后无不为之动情而感叹哀惋。

  宋神宗驾崩后,宋哲宗继位,任用司马光为宰相,苏东坡又被召回京城升任龙图阁学士,兼任小皇帝的侍读。这时的苏东坡,十分受宣仁皇太后和年仅十二岁的小皇帝的赏识,政治上春风得意。苏东坡不时怀念起死去的结发妻子王弗:“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由此成就了一阙悼妻怀思的传世之作。

  苏东坡对于王弗是痛彻心肺的悲情。“夜来幽梦忽还乡,小轩窗,正梳妆。相顾无言,唯有泪千行。” 阴阳相隔,重逢只能期于梦中,也只有梦是没有时空限制的,可以超越一切的界限和有限。朴素真挚的深情,沉痛的生离死别,每读一次就更为其中的深情所感动。

  应该说,苏东坡再次得宠多少有些幸运的成分。这么个大词人,大文学家,被政治牵绊得头晕目眩,苏子的一生常常让人有点啼笑皆非的意思,所以我们有理由相信,在这一段相对安稳适意的生活中,苏东坡的精神状态是轻松和愉悦的,但苏东坡也断断不能忘记王弗曾经陪伴着自己度过的那些艰难的时光。王弗在苏东坡的一生中作扮演的角色绝非一个主妇那么简单,在林语堂的《苏东坡传》中也曾有过这样的落笔:……苏东坡……由气质和自然的爱好所促使,要变成一个隐士。社会,文化,学问,读历史的教训,外在的本分责任,只能隐藏人的本来面目。若把一个人由时间和传统所赋予他的那些虚饰剥除净尽,此人的本相便呈现于你之前了。……他偶尔喝醉,甚至常常喝醉而月夜登城徘徊。这时他成了自然中伟大的顽童——也许造物主根本就希望人是这副面貌吧。“顽童”,这里林语堂先生固然是在一种嘉许的语气在点评苏东坡的自由性灵,然而苏东坡实际上又何尝不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呢?不谙世事,兴致所至,聪明有余而内敛不足。

  夫人稳健,而丈夫往往不能。丈夫往往急躁,灰心丧气,喜怒无常。高兴了把酒言欢,不高兴了也要骂骂娘。麻烦的是丈夫有了旷世的才气,就不是骂骂娘这么简单了。苏东坡常常会在自己的诗作里流露一些“不合时宜”的论调,自找祸端。由此可见在日常的生活起居,待人接物中,这等人物将是何等的低才。倘若没有一个得体大度,端庄典雅的夫人为丈夫张罗这些“不入眼”俗事,怕苏先生不会有几天清闲。在密州,他们正过苦日子,苏东坡对新所得税至为愤怒,孩子揪着他的衣裳对他晓晓不休。他说:“孩子们真傻!”苏夫人说:“你才傻。你一天闷坐,有什么好处?好了。我给弄点儿酒喝吧。”在一首诗里记这件事时,苏东坡觉得自己很丢脸,这时妻子洗杯子给他热酒。这当然使他很欢喜,他说他妻子比诗人刘伶的妻子贤德。因为刘伶的妻子不许丈夫喝酒。苏夫人也是用了好几年的工夫才摸清楚丈夫性格,那是多方面的个性,既是乐天达观随遇而安,可是有时又激烈而固执。苏夫人聪明解事,办事圆通。 她是进士的女儿,能读能写,但是并非一个“士”。做妻子的也知道要管家事,要抚养孩子,要过日子。正因为如此,苏东坡的生活中是不能没有一个这样的女人把握船舵的。只有在妻子的无微不至的照顾下,苏东坡才有更多的闲情逸致去“浴乎沂,风乎舞雩”。也正因为如此苏夫人也成为苏东坡最为信任依赖的人,很多事情埋藏在苏东坡的心灵深处,别人大都不知道,苏东坡的妻子一定知道。同过患难,共过生死,日日的关心和爱护,充满信任的等待和抚慰。王弗给与苏东坡的是所谓“相濡以沫”的质朴而深厚的情感。

  在这首小词中,读不到一句令人感觉“矫情”之语,词语的运用简练凝重。每一个音节的连接都有冷涩凝绝之感,犹如声声咽泣,压抑沉重的气氛就在这“幽咽泉流”中弥散开来,让人艰与呼吸,又难以逃避。

  苏东坡用了十年都舍弃不下的,是那种相濡以沫的亲情。他受不了的不是没有了轰轰烈烈的爱情,而是失去了伴侣后孤单相吊的寂寞。“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在梦里能够看见的,也全是逝去亲人往日生活里的琐碎片断。因为在那些琐碎里,凝结着化不去的亲情。 在红尘中爱的最高境界是什么?执子之手是一种境界,相濡以沫是一种境界,生死相许也是一种境界。在这世上有一种最为凝重、最为浑厚的爱叫相依为命。那是天长日久的渗透,是一种融入了彼此之间生命中的温暖。

  面对这样的深情,解读都似乎是一种伤害,那是需要在生命里反复吟唱,静夜中不断怀思的乐音。无数的人毫不吝惜地把“绝唱”这个词赠与了这首词,然而,时光流转了千年,我们又听到了一声相似的叹息,那叹息给予了我们有一篇值得反复玩味的美文,也让我们更深切地领会了苏子心中的创痛,两个文人千年的唱和,诉说着人世间最值得感念的深情。这就是巴金先生所写的《怀念肖珊》和《再忆肖珊》。不再过多的评说什么,我摘录了其中两个段落,作为本文的结尾,这是《江城子》最深沉的诠释,在这样一个滥情的年代,我们庆幸还有这样的情感值得我们永远的祭奠:

  她不仅分担了我的痛苦,还给了我不少的安慰和鼓励。……我进了门看到她的面容,满脑子的乌云都消散了。我有什么委屈、牢骚都可以向她尽情倾吐。……她不断地给我安慰,对我表示信任,替我感到不平。……今天回想当时的情景,她那张满是泪痕的脸还历历在我眼前。我多么愿意让她的泪痕消失,笑容在她那憔悴的脸上重现,即使减少我几年的生命来换取我们家庭生活中一个宁静的夜晚,我也心甘情愿!

  她离开我十二年了。十二年,多么长的日日夜夜。每次我回到家门口,眼前就出现一张笑脸,一个亲切的声音向我迎来,可是走进院子,却只见一些高高矮矮的、没有花的绿树。上了台阶,我环顾四周,她最后一次离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

  我仿佛还站在台阶上等待着车子的驶近,等待着一个人回来。这样长的等待。十二年了。甚至在梦里我也听不见她那清脆的笑声。我记得的只是孩子们捧着她的骨灰盒回家的情景。这骨灰盒起初给放在楼下我的寝室内、床前五斗橱上。

  悲伤没有用。我必须结束那一切梦景。我应当振作起来,哪怕是最后的一次。骨灰盒还放在我的家中,亲爱的面容还印在我的心上,她不会离开我,也从未离开我。做了十年的“牛鬼”,我并不感到孤单。我还有勇气迈步走向我的最终目标——死亡。我的遗物将献给国家,我的骨灰将同她的骨灰搅拌在一起,撒在园中给花树作肥料。

五代李煜

林花谢了春红,太匆匆。无奈朝来寒雨晚来风。

树林间的红花已经凋谢,花开花落,才有几时,实在是去得太匆忙了。也是无可奈何啊,花儿怎么能经得起那凄风寒雨昼夜摧残呢?

谢:凋谢。 无奈朝来寒雨:一作“常恨朝来寒重”。

胭脂泪,相留醉,几时重。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

飘落遍地的红花,被雨水淋过,像是美人双颊上的胭脂在和着泪水流淌。花儿和怜花人相互留恋,如醉如痴,什么时候才能再重逢呢?人生从来就是令人怨恨的事情太多,就像那东逝的江水,不休不止,永无尽头。

胭脂泪:原指女子的眼泪,女子脸上搽有胭脂,泪水流经脸颊时沾上胭脂的红色,故云。在这里,胭脂是指林花着雨的鲜艳颜色,指代美好的花。 相留醉:一本作“留人醉”。  几时重:何时再度相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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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唐后主的这种词,都是短幅的小令,况且明白如话,不待讲析,自然易晓。他所“依靠”的,不是粉饰装做,扭捏以为态,雕琢以为工,这些在他都无意为之;所凭的只是一片强烈直爽的情性。其笔亦天然流丽,如不用力,只是随手抒写。这些自属有目共见。但如以为他这“随手”就是任意“胡来”,文学创作都是以此为“擅场”,那自然也是一个笑话。即如首句,先出“林花”,全不晓毕竟是何林何花,继而说是“谢了春红”,乃知是春林之红花,——而此春林红花事,已经凋谢。可见这所谓“随手”“直写”,正不啻书家之“一波三过折”,全任“天然”,“不加修饰”,意欲成“文”,诚梦呓之言也。

  且说以春红二字代花,即是修饰,即是艺术,天巧人工,总须“两赋而不来”方可。此春红者,无待更言,乃是极美好可爱之名花无疑,可惜竟已凋谢。调零倘是时序推迁,自然衰谢,虽是可惜,毕竟理所当然,尚可开解;如今却是朝雨暮风,不断摧残之所致。名花之凋零,如美人之夭逝,其为可怜可痛,不止倍蓰。以此可知,“太匆匆”一句,叹息中着一“太”字;“风雨”一然,愤慨中着一“无奈”字,皆非普通字眼,质具千钧,情同一恸矣。若明此义,则上片三句,亦千回百转之情怀,又匪特一笔三过折也。讲说文学之事,切宜细思寻玩,方不致误认古人皆荒率浅薄之妄人,方能于人于己两有所益。

  过片三字句三叠句,前二句换暗韵仄韵,后一句归原韵,别有风致。但“胭脂泪”三字,异样哀艳,尤宜着眼。于是让人们想到杜甫的名句“林花着雨胭脂湿”(《曲江对雨》),此乃南唐后主也熟读杜诗之证也。后主分明从杜少陵的“林花”而来,而且因朝来寒“雨”竟使“胭脂”尽“湿”,其思路十分清楚,但是假若后主在过片竟也写下“胭脂湿”三个大字,便成了老大一个笨伯,鹦鹉学舌,难有意味。他毕竟是艺苑才人,他将杜句加以消化,提炼,只运化了三字而换了一个“泪”字来代“湿”,于是便青出于蓝,而大胜于蓝,便觉全幅因此一字而生色无限。

  “泪”字已是神奇,但“醉”亦非趁韵谐音的妄下之字。此醉,非陶醉俗义,盖悲伤凄惜之甚,心如迷醉也。

  末句略如上片歇拍长句,也是运用叠字衔联法:“朝来”“晚来”,“长恨”,“长东”,前后呼应更增其异曲而同工之妙,即加倍具有强烈的感染力量。顾随先生论后主,以为“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其美中不足在“恰似”,盖明喻不如暗喻,一语道破“如”“似”,意味便浅。按这种说法,则“自是人生长恨水长东”,恰好免去此一微疵,使尽泯“比喻”之迹,而笔致转高一层矣。学文者于此,宜自寻味,美意不留,芳华难驻,此恨无穷,而无情东逝之水,不舍昼夜,“淘尽”之悲,苏轼亦云,只是表现之风格手法不同,非真有异也。

五代孙光宪

蓼岸风多橘柚香。江边一望楚天长。片帆烟际闪孤光。

长满蓼花的岸边,风里飘来橘袖浓浓的香,我伫立在江边远眺,楚天寥廓,江水滔滔流向东方。那一片远去的孤帆,在水天交汇处泛起一点白光。

蓼岸:开满蓼花的江岸。蓼,红蓼,秋日开花,多生水边。橘柚:橘和柚两种果树。 楚天:古时长江中下游一带属楚国。故用以泛指南方的天空。 片帆:指孤舟。孤光:指片帆在日光照耀下的闪光。

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兰红波碧忆潇湘。

我的目光追随着飞去的鸿雁,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远方。思绪有如不尽的江水,随着茫茫的江涛漂荡。秋的红兰,江的碧波,一定会让他怀念深情的潇湘。

征鸿:远飞的大雁,此喻离别而去的亲人。杳杳:深远貌。 兰红:即红兰,植物名,秋开红花。江淹《别赋》:“见红兰之受露,望青楸之催霜。”忆潇湘:比喻分别在天涯的亲人,相互在殷切地思念着。传说舜南巡时,其妃娥皇、女英未同行,她们深感不安,随后赶去。在洞庭湖畔时,闻舜已死,悲痛不已,溺于湘水而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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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孙光宪写了十九首《浣溪沙》,这首是其中较好的抒情词。此作的抒情特点,不是直抒胸臆,而是借写景之笔,来抒发炽热的惜别留恋之情。

  从词中描写的景象看,此是作者在荆南做官时所写。描绘的是我国长江两岸深秋时节的景色,一种特定的典型环境。

  首句是写主人公送别亲人时,在江岸上看到的喜人景象。第二句“一望”二字,颇能传神,表现了主人公顷刻之间由喜悦变为忧愁的神态。第三句紧承第二句,在写景上,与第二句构成不可或缺的完整画图。仅看“片帆烟际”四字,可以说是一幅优美的风景画。配上“闪孤光”三字,就突然改变了词句的感情色彩,给人一种孤寂凄清之感,写景与抒情结合得相当完美,有浑然一体之妙。

  此词在抒情上,采用的是递增法,层层深化,愈转愈深。过片两句惜别留恋之情达到高潮。上句是写目送,下句是写心随,构思新颖巧妙,对仗工整,意境深远,确是风流千古的名词。结句似深情目送远帆时的默默祝愿。遥与“蓼岸风多橘柚香”首尾呼应,写出了潇湘美景,笔触又饱含深情。整首词句句写景,又句句含情,充满诗情画意,堪称佳作。

  上片:

  第一句:“蓼岸风多橘柚香”“蓼”:读作liǎo,是一种草本植物,能开出白色或浅红色的小花。蓼岸:这里指蓼花盛开江岸。在西方国家蓼花的话语是依赖,在这首东方送别诗中出现蓼花是一种奇妙的巧合,还是中西方情感的共鸣呢?这一句的意思是:长江两岸,蓼花盛开,桔柚飘香。很明显这句描写的是美妙喜人的景象,凭着经验,我们知道这里是用乐景来衬托哀情。比如我们学过的《诗经·采薇》“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离家出征的时候,杨柳轻揉,随风漫舞;如今返回故乡,雪花纷飞,凄清阴郁。用杨柳依依的阳春来反面衬托展示在征战过程中经受的磨难。用王夫之的话说就是:“以乐景写哀,以哀景写乐,一倍增其哀乐”。

  第二句:“江边一望楚天长”描写了美好的景物之后,立刻转入凄苦的境界,诗人站立在江边,感受着美好的秋景,但是,仅仅一望那辽阔的“楚天”,便陷入了无限的惆怅,因为他想到了自己的亲人马上就要远行了。大家会想到刘永《雨霖铃》中的句子:“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楚天:就是南方的天空。因为古时候长江下游地区属楚国。“一望”二字,非常传神,突出了诗人突然而至的离愁。我们在送别亲友的时候也是这样,可能在走进站台的前一刻还有欢声笑语,而当那熟悉的背影消失于站台,一股难以抑制的惆怅便用上心头,正所谓“汽笛一声肠已断,从此天涯孤旅”。

  第三句:“片帆烟际闪孤光”“烟际”是指云烟迷茫之处。江上的雾气和天边的云气混成迷茫的一片,而亲友的那只孤舟即将消失在那里。正如李白的名句:“孤帆远影碧空尽。唯见长江天际流。”又如第一课我们学过的刘长卿的句子:“同作逐臣君更远,青山万里一孤舟”。送别诗中常有的情感一是担心旅途遥远,友人能否安全到达,一是担心有人旅途的寂寞孤单。这里,用“烟际”来突出一个“远”字,而云烟迷茫也代表着未知的前程。用“孤光”来突出旅途的孤独。以上是词的上片。

  下片:

  前两句:“目送征鸿飞杳杳,思随流水去茫茫。”者两句对仗工整,堪称佳句。“征鸿”:就是远飞的鸿雁,常用来比喻离别远去的亲人。同时,在古代,鸿雁是书信的代称。传说鸿雁可以替人传递书信,所以“征鸿”、“鸿雁”长出现在送别诗、思乡怀人诗当中。“杳杳”是渺茫的意思,这里照应上片中的“烟际”。亲人乘船远去,诗人独立江边久久目送,可以看出感情的真挚。不仅目光随着孤舟远去,连诗人的心也随着亲人远去了:“思随流水去茫茫”。“水”象征着无穷无尽的思念与愁苦,象征阻隔,象征青春易逝,年华易老。

  最后一句:“兰红波碧忆潇湘”“兰”是指兰花中开红花的一种。“忆潇湘”三个字包含着一个典故。传说,舜在南巡视察时,他的两个妻子娥皇和女英没有和他同往,后来她们后悔没有陪伴着舜,于是追赶舜的行程,当她们走到洞庭湖畔时,却得到舜已经死在苍梧的消息,她们悲痛不已就投了湘水而死。湘水与潇水在湖南汇合,称为“潇湘”。“忆潇湘”常用来比喻分别在天涯的亲人,相互在殷切地思念着。那么这句诗的意思是:来年兰花红、江水碧的时候,我们还会互相思念。越是花好月圆、良辰美景的时刻,越是渴望和自己最亲近的人在一起,所以,兰红波碧、桔柚飘香更能引起诗人对亲人的无限思念,感情真挚动人。

五代李煜

昨夜风兼雨,帘帏飒飒秋声。烛残漏断频欹枕,起坐不能平。 

昨天的夜晚,风雨交加, 遮窗的帐子被秋风吹出飒飒的声响,窗户外传来了令人心烦的风声雨声,整整响了一夜。蜡烛燃烧的所剩无几,壶中水已漏尽,我不停的多次起来斜靠在枕头上。 躺下坐起来思绪都不能够平稳。

兼:同有,还有。 烛残:蜡烛燃烧将尽。残,尽,竭。 漏断:漏壶中的水已经滴尽,表示时间已经很晚。漏,漏壶,为古代计时的器具,用铜制成。壶上下分好几层,上层底有小孔,可以滴水,层层下注,以底层蓄水多少计算时问。 频:时常,频繁。 平:指内心平静。

世事漫随流水,算来一梦浮生。醉乡路稳宜频到,此外不堪行。

人世间的事情,如同流水东逝,说过去就过去了,想一想我这一生,就像做了一场大梦,以前的荣华富贵生活已一去不复返了。醉乡道路平坦,也无忧愁,可常去,别的地方不能去。

频:时常,频繁。 世事:指人世间的各种各样的事情。 漫:枉然,徒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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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词的上片,主要写作者的凄苦境遇和无奈情态。“昨夜风兼雨”,不从日而偏从夜写起,是写作者悲怀愁思的夜不能寐,“风兼雨”与“飒飒秋声”相对应,是渲染环境、气氛。在这种凄凉寒苦的景色中,作者的心境是可想而知的。之所以说“昨夜”,当还有一种不堪回首的感触在其中罢。这里虽然客观的写景,但主人公的形象,尤其是他的彷徨、郁闷的心情却已隐然可见。接下来二句就是直写了。李煜在《喜迁莺·晓月坠》中曾有“无语枕频欹”之句,与此句“烛残漏断频欹枕”用意相同,但所思不同。以前是怀想佳人,君存情爱在先,如今却是是国破家亡成阶下之囚,境遇不同,感触自是相异,于是看“烛残”、听“漏断”,虽然仍是“无语”,但却已是“起坐不能平”了。“不能平”的不是身体,而是心境,这一次是连梦都没有了。上片虽似写景为主,描摹情状,但事实上作者那种愁思如潮、郁抑满怀的心情却已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深沉而又挚切。

  词的下片以抒情为主,抒发作者的切肤之痛和人生感慨。这既是“起坐不能平”的原因,也是“起坐不能平”中思前想后的结论。“世事漫随流水,算来梦里浮生”,昨日一国之君,今日阶下之囚;昨夜欢歌笑语,今夜“烛残漏断”,明日明夜呢?作者的苦痛遭遇,不能不使他有人生如梦的感慨和浩叹。一个“漫”字,极空虚,极幻妄,准确地传达了作者的万千思绪。一个“算来”,既说明作者是总结回顾了自己的过去得出的结论,但同时也传达出作者的那种十分迷惘、无奈的心情,同“漫”字一样地生动、传神。作者的这种慨叹是沉痛的,但同时也是消极的,于是作者宁愿醉去不醒,宁愿迷迷糊糊,“醉乡路稳宜频到”,原来作者指望的是一个“稳”字,一语道破天机,作者处境的危险困苦不言自明。所以我们并不能从这个角度太过严厉地去批评李煜的颓废消极思想,环境使然,差可理解。更何况即便如此,李煜也仍是难逃恶运,不久于世。

  全词比较鲜明地体现了李煜后期作品的特色:情感真实,清新自然。尤其是这首词,作者对自己的苦痛毫不掩饰,把自己的人生感慨明白写出,不假饰,不矫情,简洁质朴,有现实感,虽然思想情调不高,但艺术价值不低。

五代李煜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

这年的时光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往事知道有多少!昨夜小楼上又吹来了春风,在这皓月当空的夜晚,怎承受得了回忆故国的伤痛。

了:了结,完结。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

精雕细刻的栏杆、玉石砌成的台阶应该还在,只是所怀念的人已衰老。要问我心中有多少哀愁,就像这不尽的滔滔春水滚滚东流。

砌:台阶。雕栏玉砌:指远在金陵的南唐故宫。 应犹:一作“依然”。  朱颜改:指所怀念的人已衰老。  君:作者自称。能:或作“都”、“那”、“还”、“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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鉴赏

  《虞美人》是李煜的代表作,也是李后主的绝命词。相传他于自己生日(七月七日)之夜(“七夕”),在寓所命歌妓作乐,唱新作《虞美人》词,声闻于外。宋太宗闻之大怒,命人赐药酒,将他毒死。这首词通过今昔交错对比,表现了一个亡国之君的无穷的哀怨。

  “春花秋月何时了,往事知多少!”三春花开,中秋月圆,岁月不断更替,人生多么美好。可我这囚犯的苦难岁月,什么时候才能完结呢?“春花秋月何时了”表明词人身为阶下囚,怕春花秋月勾起往事而伤怀。回首往昔,身为国君,过去许许多多的事到底做得如何呢,怎么会弄到今天这步田地?据史书记载,李煜当国君时,日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枉杀谏臣……透过此诗句,我们不难看出,这位从威赫的国君沦为阶下囚的南唐后主,此时此刻的心中有的不只是悲苦愤慨,多少也有悔恨之意。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苟且偷生的小楼又一次春风吹拂,春花又将怒放。回想起南唐的王朝、李氏的社稷——自己的故国却早已被灭亡。诗人身居囚屋,听着春风,望着明月,触景生情,愁绪万千,夜不能寐。一个“又”字,表明此情此景已多次出现,这精神上的痛苦真让人难以忍受。 “又”点明了“春花秋月”的时序变化,词人降宋又苟活了一年,加重了上两句流露的愁绪,也引出词人对故国往事的回忆。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尽管“故国不堪回首”,可又不能不“回首”。这两句就是具体写“回首”“故国”的——故都金陵华丽的宫殿大概还在,只是那些丧国的宫女朱颜已改。这里暗含着李后主对国土更姓,山河变色的感慨!“朱颜”一词在这里固然具体指往日宫中的红粉佳人,但同时又是过去一切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象征。 以上六句,诗人竭力将美景与悲情,往昔与当今,景物与人事的对比融为一体,尤其是通过自然的永恒和人事的沧桑的强烈对比,把蕴蓄于胸中的悲愁悔恨曲折有致地倾泻出来,凝成最后的千古绝唱——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诗人先用发人深思的设问,点明抽象的本体“愁”,接着用生动的喻体奔流的江“水”作答。用满江的春水来比喻满腹的愁恨,极为贴切形象,不仅显示了愁恨的悠长深远,而且显示了愁恨的汹涌翻腾,充分体现出奔腾中的感情所具有的力度和深度。 全词以明净、凝练、优美、清新的语言,运用比喻、对比、设问等多种修辞手法,高度地概括和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诗人的真情实感。难怪前人赞誉李煜的词是“血泪之歌”,“一字一珠”。全词虚设回答,在问答中又紧扣回首往事,感慨今昔写得自然而一气流注,最后进入语尽意不尽的境界,使词显得阔大雄伟。


赏析二

  作为一个“好声色,不恤政事”的国君,李煜是失败的;但正是亡国成就了他千古词坛的“南面王”(清沈雄《古今词话》语)地位。正所谓“国家不幸诗家幸,话到沧桑语始工”。《虞美人》就是千古传诵不衰的著名诗篇。

  这首词刻画了强烈的故国之思,取得了惊天地泣鬼神的艺术效果。“春花秋月”这些最容易勾起人们美好联想的事物却使李煜倍添烦恼,他劈头怨问苍天:年年春花开,岁岁秋月圆,什么时候才能了结呢?一语读来,令人不胜好奇。但只要我们设身处地去想象词人的处境,就不难理解了:一个处于刀俎之上的亡国之君,这些美好的事物只会让他触景伤情,勾起对往昔美好生活的无限追思,今昔对比,徒生伤感。问天天不语,转而自问,“往事知多少。”“往事”当指往昔为人君时的美好生活,但是一切都已消逝,化为虚幻了。自然界的春天去了又来,为什么人生的春天却一去不复返呢?“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东风”带来春的讯息,却引起词人“不堪回首”的嗟叹,“亡国之音哀以思”,大抵只能如此吧。让我们来想象:夜阑人静,明月晓风,幽囚在小楼中的不眠之人,不由凭栏远望,对着故国家园的方向,多少凄楚之情,涌上心头,又有谁能忍受这其中的况味?一“又”字包含了多少无奈、哀痛的感情!东风又入,可见春花秋月没有了结,还要继续;而自己仍须苟延残喘,历尽苦痛折磨。“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是“月明中不堪回首故国”的倒装。“不堪回首”,但毕竟回首了。回首处“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想象中,故国的江山、旧日的宫殿都还在吧,只是物是人非,江山易主;怀想时,多少悲恨在其中。“只是”二字以叹惋的口气,传达出无限怅恨之感。

  以上六句在结构上是颇具匠心的。几度运用两相对比和隔句呼应,反复强调自然界的轮回更替和人生的短暂易逝,富有哲理意味,感慨深沉。一二两句春花秋月的无休无止和人间事的一去难返对比;三四两句“又东风”和“故国不堪回首”对比;五六两句“应犹在”和“改”对比。“又东风”、“应犹在”又呼应“何时了”;“不堪回首”、“朱颜改”又呼应“往事”。如此对比和回环,形象逼真地传达出词人心灵上的波涛起伏和忧思难平。

  最后,词人的满腔幽愤再难控制,汇成了旷世名句“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以水喻愁,可谓“前有古人,后有来者”。刘禹锡《竹枝词》“水流无限似侬愁”,秦观《江城子·西城杨柳弄春柔》“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这些诗句或失之于轻描淡写,或失之于直露,都没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来得打动人心,所谓“真伤心人语”也。把愁思比作“一江春水”就使抽象的情感显得形象可感。愁思如春水涨溢恣肆,奔放倾泻;又如春水不舍昼夜,无尽东流。形式上,九个字平仄交替,读来亦如满江春水起伏连绵,把感情在升腾流动中的深度和力度全表达出来了。以这样声情并茂的词句作结,大大增强了作品的感染力,合上书页,读者似也被这无尽的哀思所淹没了。

  全词抒写亡国之痛,意境深远,感情真挚,结构精妙,语言清新;词虽短小,余味无穷。难怪王国维有如是评价:“唐五代之词,有句而无篇。南宋名家之词,有篇而无句。有篇有句,唯李后主降宋后之作,及永叔、子瞻、少游、美成、稼轩数人而已。”(《人间词话》删稿之四○)(蒋雅云)


赏析四

  这是一曲生命的哀歌,作者通过对自然永恒与人生无常的尖锐矛盾的对比,抒发了亡国后顿感生命落空的悲哀,语语呜咽,令人不堪卒读。春花浪漫,秋月高洁,本令人人欣喜,但对阶下之囚来说,却已了无意趣了。"何时了"三字虽问得离奇,实含两层意蕴:往昔岁月是何时了却的?劫后之残生又将何时了却呢?这表明了他对生命的决绝心态。
  "小楼昨夜又东风"更具体印证了春花秋月无法终了的事实。由小楼进而联想到故国, "不堪回首"四字乃心中滴血之语。"月明中"既是呼应起句"春花秋月"之"月",也是将小楼、故国,人生等等统统笼罩在永恒的月色中,则李煜个人之悲哀自然就直逼人类之大悲哀。
  换头承故国明月,点出物是人非之意。全词到此为止的六句,都是两两对照,写出永恒与无常的巨大反差,表现作者对宇宙与人生关系的思索。但柔弱的李煜已经不可能由此激发出进取的激情,而只能在与生命决绝前,放纵一下悲哀的心情,任凭自己沉溺在这种无边的生命悲歌中,静静地等候人生终曲的奏起。
  煞尾两句自问自答,以具象的流水比喻抽象的愁怀,写出愁思之无边无际、无穷无尽、无休无止、无法遏制。
  以水喻愁,李煜之前已有许多,但此句不仅新颖警辟,而且既贴切又富有力度。遂为名句。可与李颀"请量东海水,看取浅深愁";刘禹锡"蜀江春水拍山流,水流无限似侬?";秦少游"落红万点愁如海"等参读。
  唐圭璋《李后主评传》指出:"他身为国主,富贵繁华到了极点;而身经亡国,繁华消歇,不堪回首,悲哀也到了极点。正因为他一人经过这种极端的悲乐,遂使他在文学上的收成,也格外光荣而伟大。在欢乐的词里,我们看见一朵朵美丽之花;在悲哀的词里,我们看见一缕缕的血痕泪痕。"

简析

  此词大约作于李煜归宋后的第三年。词中流露了不加掩饰的故国之思,据说是促使宋太宗下令毒死李煜的原因之一。那么,它等于是李煜的绝命词了。全词以问起,以答结;由问天、问人而到自问,通过凄楚中不无激越的音调和曲折回旋、流走自如的艺术结构,使作者沛然莫御的愁思贯穿始终,形成沁人心脾的美感效应。诚然,李煜的故国之思也许并不值得同情,他所眷念的往事离不开“雕栏玉砌”的帝王生活和朝暮私情的宫闱秘事。但这首脍炙人口的名作,在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春花秋月”人多以美好,作者却殷切企盼它早日“了”却;小楼“东风”带来春天的信息,却反而引起作者“不堪回首”的嗟叹,因为它们都勾发了作者物是人非的枨触,跌衬出他的囚居异邦之愁,用以描写由珠围翠绕,烹金馔玉的江南国主一变而为长歌当哭的阶下囚的作者的心境,是真切而又深刻的。结句“一江春水向东流”,是以水喻愁的名句,含蓄地显示出愁思的长流不断,无穷无尽。同它相比,刘禹锡的《竹枝调》“水流无限似侬愁”,稍嫌直率,而秦观《江城子》“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则又说得过尽,反而削弱了感人的力量。可以说,李煜此词所以能引起广泛的共鸣,在很大程度上,正有赖于结句以富有感染力和向征性的比喻,将愁思写得既形象化,又抽象化:作者并没有明确写出其愁思的真实内涵——怀念昔日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而仅仅展示了它的外部形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人们就很容易从中取得某种心灵上的呼应,并借用它来抒发自已类似的情感。因为人们的愁思虽然内涵各异,却都可以具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外部形态。由于“形象往往大于思想”,李煜此词便能在广泛的范围内产生共鸣而得以千古传诵了。


  李煜此词所以能引起广泛的共鸣,在很大程度上,正有赖于结句以富有感染力和向征性的比喻,将愁思写得既形象化,又抽象化:作者并没有明确写出其愁思的真实内涵——怀念昔日纸醉金迷的享乐生活,而仅仅展示了它的外部形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这样人们就很容易从中取得某种心灵上的呼应,并借用它来抒发自已类似的情感。因为人们的愁思虽然内涵各异,却都可以具有“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那样的外部形态。由于“形象往往大于思想”,李煜此词便能在广泛的范围内产生共鸣而得以千古传诵了。

  李煜的故国之思也许并不值得同情,他所眷念的往事离不开“雕栏玉砌”的帝王生活和朝暮私情的宫闱秘事。但这首脍炙人口的名作,在艺术上确有独到之处:

  “春花秋月何时了”表明词人身为阶下囚,怕春花秋月勾起往事而伤怀。“春花秋月”人多以美好,作者却殷切企盼它早日“了”却;小楼“东风”带来春天的信息,却反而引起作者“不堪回首”的嗟叹,因为它们都勾发了作者物是人非的枨触,跌衬出他的囚居异邦之愁,用以描写由珠围翠绕,烹金馔玉的江南国主一变而为长歌当哭的阶下囚的作者的心境,是真切而又深刻的。“往事知多少?”回首往昔,身为国君,过去许许多多的事历历在目。据史书记载,李煜当国君时,日日纵情声色,不理朝政,枉杀谏臣……透过此诗句,不难看出这位从威赫的国君沦为阶下囚的南唐后主,此时此刻的心中有的不只是悲苦愤慨,多少也有悔恨之意。 “小楼昨夜又东风,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苟且偷生的小楼又一次春风吹拂,春花又将怒放。回想起南唐的王朝、李氏的社稷——自己的故国却早已被灭亡。诗人身居囚屋,听着春风,望着明月,触景生情,愁绪万千,夜不能寐。一个“又”字,表明此情此景已多次出现,这精神上的痛苦真让人难以忍受。 “又”点明了“春花秋月”的时序变化,词人降宋又苟活了一年,加重了上两句流露的愁绪,也引出词人对故国往事的回忆。

  “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尽管“故国不堪回首”,可又不能不“回首”。这两句就是具体写“回首”“故国”的——故都金陵华丽的宫殿大概还在,只是那些丧国的宫女朱颜已改。这里暗含着李后主对国土更姓,山河变色的感慨!“朱颜”一词在这里固然具体指往日宫中的红粉佳人,但同时又是过去一切美好事物、美好生活的象征。 以上六句,诗人竭力将美景与悲情,往昔与当今,景物与人事的对比融为一体,尤其是通过自然的永恒和人事的沧桑的强烈对比,把蕴蓄于胸中的悲愁悔恨曲折有致地倾泻出来,凝成最后的千古绝唱—— “问君能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诗人先用发人深思的设问,点明抽象的本体“愁”,接着用生动的喻体奔流的江“水”作答。用满江的春水来比喻满腹的愁恨,极为贴切形象,不仅显示了愁恨的悠长深远,而且显示了愁恨的汹涌翻腾,充分体现出奔腾中的感情所具有的力度和深度。同它相比,刘禹锡的《竹枝调》“水流无限似侬愁”,稍嫌直率,而秦观《江城子》“便作春江都是泪,流不尽,许多愁”,则又说得过尽,反而削弱了感人的力量。

  全词以明净、凝练、优美、清新的语言,运用比喻、比拟、对比、设问等多种修辞手法,高度地概括和淋漓尽致地表达了诗人的真情实感。


赏析三

  这首词,是李煜被俘到汴京后所作。开头说,春花秋月的美好时光,何时了结。因为一看到春花秋月,就有无数往事涌上心头,想到在南唐时欣赏春花秋月的美好日子,不堪回首,所以怕看见春花秋月。在东风吹拂的月明之夜,金陵的故国生活不堪回顾了。那里宫殿的雕栏玉砌应该还在,只是人的容貌因愁苦变得憔悴了。倘若要问有多少愁苦,恰恰象一江春水的向东流去,无穷无尽。一江指长江,用一江春水来比愁,跟南唐故国金陵在长江边相结合,充满怀念故国之情。宋代王绖《默记》卷上:“又后主在赐第,因七夕,命故妓作乐,声闻于外。太宗闻之,大怒。又传‘小楼昨夜又东风’及‘一江春水向东流’之句,并坐之,遂被祸云。’王国维《人间词话》:“尼采谓一切文学,余爱以血书者。后主之词,真所谓以血书者也。宋道君皇帝(徽宗)《燕山亭》词亦略似之。然道君不过自道身世之戚,后主则俨然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其大小固不同矣。”李煜被毒死,跟他写这首词有关,这真是用血写的。所谓“有释迦、基督担荷人类罪恶之意”,就是说,李煜这样的词,不光是写他个人的愁苦,还有极大的概括性,概括了所有具亡国之痛的人的痛苦感情:如怕看到春花秋月,怕想到过去的美好生活。再如故国的美好景物已经不堪回顾。故国的景物象雕栏玉砌等还在,但人的容颜因愁苦改变,这里还含有人事的改变,人的主奴关系的改变。再象以一江春水来比愁。整首词正是反映了有亡国之痛的人的感情,担负了所有这些人的感情痛苦。这正说明这首词具有高度的概括性、代表性,这正是这首词的杰出成就。

  宋朝陈郁《藏一话腴》:“太白(李白)曰:‘请君试问东流水,别意与之谁短长。’(《金陵酒肆留别》)江南李主曰:‘问君还有几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略加融点,已觉精采。至寇莱公(准)则谓‘愁情不断如春水(《夜度娘》),少游(秦观)云‘落红万点愁如海’(《千秋岁》),肯出于蓝而胜于蓝矣。”这里对这首词用“一江春水向东流”来比愁作了评论。李白的诗句是写别情的长可以跟东流水比,诗在金陵写的,这个东流水是指长江。李煜的词,是在汴京被拘禁中写的,他看不到长江,长江成为他怀念故国的一部分。因此李白的诗是用眼前景物来作比,李煜的词是用远离自己的长江来作比,在这个比喻里就有怀念故国之情,情思更为深厚。再说,“一江春水向东流”,比东流水”的形象更为鲜明。又“东流水”是比“别意”的“短长”,“一江春水向东流”是比愁的无穷无尽。这是两者的不同处,说明李煜的故国之痛更为深沉,并不是“略加融点”。寇准的词:“日暮汀洲一望时,柔情不断如春水。”这是用春水来比柔情,这个柔情也指别意,跟李白的句意相同,可以说是摹仿李白的词意。“如春水”,也不能与李煜词句相比。秦观的词句:“春去也,落红万点愁如海。”是写“离别宽衣带”的离情别绪,再加上伤春,加上“镜里朱颜改”的憔悴,配上“落红万点”,确是名句。不过李煜的词写的是亡国之痛,比离情别绪更为深沉,也写“朱颜改’,是结合亡国之痛来的,加上“一江春水向东流”的形象鲜明壮阔,从情思到形象,也不是秦观的词句所能比。(田德义)